又一個深夜。在寂靜的黑暗中,我被一陣急促的鈴聲驚醒。刺耳的鈴聲扎進心里,泛起陣陣不祥。許久,媽媽推門進來,對我說了些什么,我點點頭,門再度關(guān)上,只留下了沉重的夜色。床前鐘表的指針重合在一起,泛著幽幽綠光。
似乎又睡著了,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我看見十年前的你。一套新?lián)Q的藍色布衣,
一雙布鞋,領(lǐng)著我的一只小手,走在大街小巷之中。不時停下來,從口袋中掏出幾張破舊的毛票,買下一串糖葫蘆。我一路吃著,一路笑著,將剩下的幾顆山楂探到你的嘴邊,你瞇縫著眼,大口咽下了一個,頗夸張地點頭稱好,伸出手寵溺地摸摸我的頭。一路走到黃昏,你坐在臺階上,擁著我,看走過的一個個背著書包的孩子,告訴我,要好好學(xué)習(xí)。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你又笑了,將我背起來,走上回家的路。我伏在你的背上,看著你黑白相間的頭發(fā)隨著走路的節(jié)奏一顫一顫,看著天邊即將落下的夕陽,一老一少,似乎可以走遍世界。
我看見了幾年前的你。仍是那套藍衫,那雙布鞋,卻都已經(jīng)泛白。你提著拐杖慢慢地走來,問我要不要散步。我指了指手中的作業(yè),搖了搖頭。你卻不住地點頭,笑了,瞇縫著眼。學(xué)習(xí)好啊,要好好學(xué)!你像在對我說話,又似乎在自言自語,顫巍巍地取出鑰匙,我聽見了開門的聲音。你走了出去。我從窗外看你,你仍舊執(zhí)拗地不肯用拐杖,只是提著它,像是要證明些什么。你一步一顫地走著,有時停下來劇烈地咳嗽幾聲。你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脊背也不再挺直,卻仍舊一步一步,走在我童年時的那條街上。但是夕陽西下,卻只剩你孤獨的背影。
我看見了幾天前的你。這次是白色的病服,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天花板,你就這樣躺在床上,手背上接著幾根透明的管子,連臉上也蒼白得沒有血色。我站在門口,不敢靠近,你卻突然睜開了眼,望著我的方向,含混嘶啞地說了些什么,我卻聽不懂,只能望見你熱切的眼神。我移過去,猶豫著將手放在了你的手上,觸到了冰涼而粗糙的皮膚,感受到了那之下微弱跳動的生命。你的身體已經(jīng)瘦弱不堪,眼神中也帶著厚重的渾濁。媽媽在一旁沉默地喂你吃飯,你卻沒有理睬,急切地想要表達,雙手在空中徒勞地揮動,望著我的方向,喉頭動了動,吐出的卻仍是含混的字節(jié)。你不甘心地反復(fù)重復(fù),我的眼中發(fā)澀,看著你,說:“我知道了。你說,好好學(xué)習(xí)。”
我好像哭了。
醒來,枕邊一片潮濕。媽媽進來,沉默了半晌,說道:“爺爺昨天去世了。”我頓了頓,硬邦邦地答了一聲:“哦!”走出去,看到了許久不見的親戚們。似乎是真的。我看到他們紅腫的眼眶,看到了柜子上的那套藍衫,看到了那雙布鞋,突然感到臉上一片潮濕。
淚,為你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