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剛開始,像沒有下一般地,下雨了,細(xì)得幾乎感覺不到。雨絲紛紛,他們被吹得時而扶搖直上,時而飄然落下。
天空哭了,可是雨卻是細(xì)細(xì)的。
雨漸漸地大了,今天是農(nóng)歷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
老人倚在窗邊靜靜地看著窗外一顆顆小小的雨滴連成一條條長長的線,又組成了一簾簾的,透明的雨布。
屋子很小,很簡陋,一看就知道里面住著的是一位孤單的老人。墻是灰白的,粘滿了灰塵,不知有多長時間沒有打掃了。不是老人不打掃,而是她實在沒有氣力了。而她唯一的女兒,已經(jīng)3年沒有回來了。她知道女兒在繁華的大都市里,工作很忙,女兒還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顧。而且,如果沒有孩子,女兒也一定是相當(dāng)孤單的吧。
“不知道外孫有沒有長高……”她心里默念。
雨更大了,噠噠地下著。
今天工作特別多,女人加緊地加班。她知道她資質(zhì)不高,所以她只有努力不停地工作,才可能受上級的青睞。這幾年,她甚至沒有回家看望過自己的母親。
辦公室的鐘滴滴答答地走著,鍵盤咔咔嗒嗒地被敲著,窗外的雨聲卻是最大的。同辦公室的一位同事收拾好,準(zhǔn)備回家了。
只剩她一個人了。
她突然意識到,今天是中秋節(jié),于是準(zhǔn)備回家,明天早上再補工作?;丶业穆飞?,她買了一筒很便宜的月餅。她想:快點回家,快點回家,兒子在家呢。
全然不顧雨的大。
雨聲震耳欲聾。
老人在窗邊的老舊藤椅上坐著,她閉上了眼睛,想休息一下。她生病了,很嚴(yán)重的病,但具體是什么病她自己也不知道。幾個月前,她就感覺不舒服。最近幾天,她知道病情更重了。五臟六腑像被放進(jìn)了打磨機,疼不可言。但她沒有去醫(yī)院,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她的女兒就更不用說了。她不希望女兒擔(dān)心。而且就算她想去,她也沒有錢。
她很瘦很瘦,臉色蒼白,閉上眼睛的她似乎再也沒有力氣睜開眼了。
女人到家了,兒子一下子撲過來:“媽媽!”女人聽到這一聲叫喚,就感覺一切都值得,盡管她很累,盡管他沒有一個男人可以依靠。孩子這么小,卻又這么懂事,他上一年級就自己上學(xué)回家,有時候還會幫女人做家務(wù)。
女人拿出月餅,與兒子在小小的陽臺上吃著。
“媽媽,我唱首歌吧。”兒子說道。
“好啊。”女人笑了。
“樹梢的枝椏,開滿鳳凰花,成長要代價……”
一首唱完了,兒子說:“我再唱一首今天剛剛學(xué)的……”
“晚風(fēng)輕拂澎湖灣,白浪逐沙灘,沒有椰林綴斜陽,只是一片海藍(lán)藍(lán)。坐在門前的矮墻上,一遍遍幻想,也是黃昏的沙灘上,有著腳印兩對半。那是外婆拄著杖,將我手輕輕挽,踩著薄暮走向余暉,暖暖的澎湖灣……”
女人愣了。
歌聲雨聲融在一起。
這個下雨的中秋節(jié),沒有月光,可是老人的臉卻平靜得像月光一樣,平靜得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雨有點小了。
沒有人在唱歌。
……
老人睜開眼,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打開了一點窗子,幾縷清新的風(fēng)吹進(jìn)來。老人吃力地轉(zhuǎn)過頭去,看著一個老舊的電話。她不知道怎么打電話,她只知道當(dāng)電話響起來的時候,只要拿起電話就可以和打來的人說話。但是這幾天她聽不清楚了。
老人很慢很慢地閉上了眼睛,她真的沒有力氣了……
雨越來越小。
兒子睡了。女人看著入睡的孩子,卻不像以往微笑著。她想起了兒子睡前的一句“每個人都會很愛很愛自己的媽媽吧”,想起了他唱的那首關(guān)于“外婆”的歌……
女人看了看鐘,快十點了:她應(yīng)該睡了吧?但是還是拿起了電話,撥打著那串生疏的號碼……
電話響起的那一瞬間,老人的最后一絲清醒也被抽走了。
她真的睡了。
她真的睡了。
被女人猜對了,她真的睡了。
睡了……
放下電話的女人想:她果然睡了吧?
雨停了。
誰也沒有注意到,老人即將死去的時候,一絲很細(xì)的雨絲從窗外很調(diào)皮地跳到了老人的眼袋下邊,留下了雨的痕跡,但是很那痕跡很小,很細(x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