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我合上了這本封面猶如綠色水粉肆意潑墨的水彩畫的書。心中留下的,卻是一份沉重。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zhuǎn)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這是一個三代人的故事。
那是在倫敦,她拿著傘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等待著紅色巴士上的兒子。兒子拒絕了他的傘,任憑雨絲打濕頭發(fā)。她驚奇于康河里飄著的白襯衫一般的東西竟是一只天鵝時,兒子淡淡的說:“小孩。”當(dāng)她指著三一學(xué)院的蘋果樹時,兒子叫他不要用手指,好丟人。當(dāng)她驚奇于反對津巴布韋獨(dú)裁的牌子時,兒子說:“你不知道啊。”并加以了講解。那是在為兒子做的晚飯上,兒子教她做一道菜,兒子演示完畢,她說:“好,我以后做給你吃。”兒子卻說:“你還不明白嗎,我不是要你做給我吃,我是要你做給自己吃。”孩子們長大了,獨(dú)立了。唯有她,心中記得的,仍是那圓潤微胖的可愛臉頰,清晰見底的歡愉的眼睛。孩子們?nèi)缃窀咄Φ谋秤案嬖V她,不要追。剩下的,是幼稚的,無知的,不會照料自己的她。
1964年,她12歲,那是個有座右銘的年代,那是個對未來充滿著光明的憧憬的年代。56歲的同學(xué)會,告別了清純的童年,燦爛的青春的一些人,中年人,他們經(jīng)歷過了生活的起伏成敗,有的人輝煌的走下去,更多人默默地走下去,還有人不再走下去。生活是由淡淡的悲傷和淡淡的幸福組成,在小小的期待、偶爾的興奮和沉默的失望中度過每一天,然后帶著一種想說又說不出來的“懂”,做最后的轉(zhuǎn)身離開。兄弟,她為他們眼神中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風(fēng)霜感到心疼,想必他們也曾為她的流離覺得不舍。他們不會彼此互訴衷腸,他們各有各的家庭,各有各的路。只是,他們記得,記得你的乳名,記得曾經(jīng)美好的共同的歲月。同齡人滄桑的背影告訴他,有些路啊,只能一個人走。
還記得,母親那樣愛美。她去屏東看母親,離前24小時她就要開始做工作。“我要走了,要上班。”母親是以一種被打敗的小學(xué)生的神情望著我的,她兩手交握,放在腿上,聽話的坐著。我給她涂指甲油,像給僵尸涂腮紅,我為她涂口紅,抹胭脂,我們聽著周璇的老歌,曾幾何時,母親是一個那樣耽溺于美的女人。化好妝后,我說:“我要走了哦,要上班,但馬上會回來看你的。”從廣州到衡陽,五百里路,是1949年父母顛沛南下的路。在這穿越五百里的火車上,母親抗拒地抱著被子,不肯睡覺。母親不住的說:“帶我回家”,明明在回家的路上,眼前明明是兒女,母親卻認(rèn)不出了,母親只是要求,回家。那個家,是一段時光,過去的時光。母親蒼老的背影告訴她:不必追。
龍應(yīng)臺用細(xì)膩的筆觸描繪著時間的前行。她的文字就像清涼的涓涓細(xì)流流過心上,帶給人淡淡的感動與憂傷。
我原以為親人在這世間是永不變更的。但很奇怪,隨著時間的流逝,年幼的晚輩像是變做了“大人”,而曾一手將這些“大人”養(yǎng)大的人們,卻退成了孩子。設(shè)想三十年后,人到中年,孩子大了,不再依賴你了,他們展翅飛去,獨(dú)留你一人。孩子會把你當(dāng)作無知的“孩子”,會認(rèn)為你麻煩可笑。父母已然老去,他們會變得遲鈍退化,變得像孩子般需要細(xì)心照料,甚至忘記了你是誰。兄弟姐妹們各在各的道路上懷著滄桑低頭前行。親人們都仍在那里,但你不確定他們是否真的在那里。每個人的世界都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時間似乎是顛倒了過來。孩子們獨(dú)立的世界,父母的留在過去的世界,而你自己的世界,流離,迷茫。這是個多么奇妙的循環(huán)?。∧阒荒茏⒁曋H人們一點點變化,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遠(yuǎn)離他們的世界。于是,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目送著他們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
我的印象中,小時候,總喜歡依偎著父母,我享受把我的小手放入他們厚重或是細(xì)膩的大手里,這總讓我覺得踏實幸福。不知從何時起,我不再去拉父母的手了,大衣上的兜成了我的手的安放處。不知何時起,我為父母在同學(xué)面前叫我的小名感到臉紅。
而媽媽呢,她看著姥姥,姥爺生命漸漸枯萎,逝去。她與兄弟很少聯(lián)系,只是在節(jié)日時問候一句。
時間是會前進(jìn)的,我們在屬于自己的路上獨(dú)自前行。與身邊的人的路只是存在一些交集。而處在這瞬息萬變的世界上,我想,我們能做的,應(yīng)該是珍惜現(xiàn)在,珍惜身邊的人,然后不留遺憾地目送,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