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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與誤會

那樣一個夜,那樣一個鎮(zhèn),那樣一個人。

這樣的人,最容易被誤會。

屋頂有小鳥飛過,我就像是它嘴里銜著的一粒石子,在果實落地的時間,跌落在這個贛南小縣城,雞不鳴,狗不叫,算是踏實落地啦,也算是真正被人們給遺忘了。

第三十五天了,手機一直沒有響過,我心里慌得無法形容,像是等候判決的囚犯。

沒有網(wǎng)絡,沒有星星,連月亮周圍也是灰蒙蒙的一片。

盛夏的夜,本來是很溫馨,很涼爽的,可是在這個偏僻的縣城,卻是死氣沉沉,毫無生氣。我房間停電了,因為欠了房租,我請求寬限幾天的。

屋里是黑黑的,屋外是靜悄悄的。

寂寞,寂寞,孤獨,孤獨!我最擔心的事情來了:叫我如何度過這樣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

窗外的施工地上,兩盞橙黃色的燈光,在無精打采地照射在黃泥堆上,說不出的乏味,說不出單調(diào)。

這卻是窗外唯一的風景。

工地上的工棚里卻是非常的熱鬧。

有小孩啼哭聲傳來,有勺子掉在鍋里的聲音,有小貓被踢一腳的痛叫聲。

這些聲音雖然是最普通的,但是對于我,卻是非常的向往,如果有個家庭,有個小孩,有只小貓,不就是個完整的家嗎?

于是我更加好奇的靠著窗臺,繼續(xù)聽下去。

忽然,一個少婦在嘮叨:都說胡東風,還沒有上牌的車子不能上路,現(xiàn)在好了,讓交警給沒收了——

另一個男人粗聲粗氣地打斷了她的話:“少說兩句,不會當啞巴了?你以為我想把新摩托車送給交警呀!”

這么一嚇,小孩子哭的更加厲害了。

那個少婦捂住小孩子的嘴巴,反駁了一句:“如果你不是把那個女人帶上,怎么會把新摩托車送給了交警隊?”好像是她在吃醋,怪男人因為順路捎帶了女子而把車子扣了。

“哎呀哎呀,你個婦道人家,懂個屁!那個女人是保安的老婆!”那個叫胡東風的男子有些生氣了,大聲吼道:“我只是帶了那個女人一段路而已,你看你的兒子,有那個方面像我?”他把摩托車弄丟了,反而更加有道理,要把舊賬給翻出來,竟然懷疑兒子不是親生的。

“你說,胡東風,我跟著你,圖個啥?沒好吃沒好穿……”那個少婦竟然哭了起來,埋怨著訴說:“兒子再丑,也是你的,若不是你死纏爛打,我媽說什么也不會把我嫁個你這個做建筑的!你也不看看我以前的男朋友是多么的威風!”

“做建筑的又怎么了?我一天三百塊,老子想做就做,不想做就打麻將,天皇老子也沒有我自由!”胡東風腳踢了下木板門,砰當一聲,連鍋也給踢翻了。

巴支巴支,他夾著拖鞋,走了出來,道:“老子今晚去外面住了,你耐心看看你的兒子像誰?”

我聽明白了,原來是胡東風兩口子吵架了,因為摩托車被扣了,他老婆懷疑他是稍帶了別的女人而被交警扣車了。而胡東風則懷疑自己的親生兒子是野種,因為他結(jié)婚之前,老婆是有男朋友的。

那個少婦抱著小孩一同哭的稀里嘩啦,埋怨道:“這個日子沒法過了,自己的兒子還不承認,卻把責任推在我身上,嗚咽嗚咽……”

我聽了心里很難過:哪個男人會懷疑兒子不是自己親生的呢?

一會兒,噔噔噔,門口有個人上樓,我悄悄打開門,露出一條縫,看看是不是房東來要房租。

誰知道上樓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工地上吵架出走的胡東風,他滿臉通紅,頭發(fā)蓬松,光著膀子,斜披一件劣質(zhì)棉襯衫,手里提著個高粱酒瓶子,搖搖晃晃地上了樓。

我知道,樓頂是工地的保安鐘發(fā)白,正是名如其人,最喜歡的打麻將,聽說他連吃飯要看著麻將,睡覺都要聽著麻將聲才能睡的香。也就是這樣,搞得夫妻關系一天比一天緊張。

胡東風上了樓上,粗嗓門就喊了起來:“鐘發(fā)白,老板叫我們?nèi)ラ_會了,快點——”他打了個酒嗝,約莫是醉了。

咔吱就有人開門了,鐘發(fā)白與胡東風一碰面就高興得笑了起來,異口同聲道:“老板開會,肯定是加工資了,看來要走快點才好。”

屋里有個年輕的女人聲音叫:“鐘發(fā)白,這次要是再去打麻將,我就把門鎖起來,讓你在外面睡一晚了!”她的話像是一枚鐵釘,釘在堅實的木板上。

“好了,我們是去開會。你等會就知道了。”鐘發(fā)白與胡東風像是約好了的交易拍檔,匆匆下了樓梯。

我正想退回去,睡覺了,反正是黑咕隆咚的沒有什么節(jié)目啦。

在我門口的時候,胡東風就問道:“你知道哪里開會嗎?”

“不知道。”鐘發(fā)白停住了腳步。

“去老板家打麻將,湊搭子。知道嗎?”胡東風靠在墻上,咕嚕又是喝下一口高粱酒。

“那你還說開會?”鐘發(fā)白有點后悔的意思,他摸摸口袋。道:“害我沒有帶錢包。”他正要回頭上去拿錢,說是開會,其實是賭博,這個是本地賭博鬼的暗語。

“噓……”胡東風放下酒瓶子,小聲地說道:“不用上去了,聽說你這里二樓有個房客,沒有交租,可以先借用房東的名字去收租,然后贏了錢還給房東,不就是可以借雞生蛋了嗎?你真是笨死了,那么簡單的問題也不懂。”

“哦!”鐘發(fā)白重重拍了下腦袋,恍然大悟的說:“還是你有辦法。”

他壯了壯膽子,輕輕咳嗽一聲,伸手來敲門。

篤篤篤——

我聽了,心里暗暗高興:好家伙,兩個賭鬼敢來欺負我這外地人,今晚要你死得好看!

三聲敲門聲后,我退到了床上,不說話。

“有人嗎?”鐘發(fā)白只是敲門,不敢推門,因為他也是心虛,而那門簡直就沒有栓的。

胡東風醉話來了:“他妹子的,一推就行了,反正我們是房東!”他說的話聲音很大,看來是故意要我聽見的。

“有人嗎?我是房東。”鐘發(fā)白捏住鼻子說話,聲音帶些鼻音。

我也將計就計,滾動身子,床板發(fā)出扎扎的聲音,回應了一句:“什么事?”

“我是房東,來收房租了。”鐘發(fā)白還在裝。同時他也給我推上了門上面的跳閘開關,他有鑰匙,跳閘開關是裝在電表箱子里鎖住的。

我真懷疑是他給我的電源切斷的。于是我就打了哈欠問道:“什么事情嗎?房租明天收不行嗎?大半夜的吵死人啦。”他裝我也裝,我盡管裝得很業(yè)余。

“不行了,明天收要加利息了。”鐘發(fā)白還在煞有介事地說道,步步相逼。

“我今天沒有錢,明天才有,請你寬容一天吧,謝謝你了。”我很禮貌地回應他,看看他是如何反應的。

啪嗒一聲。

燈又滅了,是鐘發(fā)白把燈關了。

樓梯上他們快步走去,喃喃說道:“他媽的,今天不交租,明天把水也給停了!”

我心里暗暗叫苦:我的姥姥呀,明天還要停我的水?

聽了這話,我心里很不服氣,想:“你要停我的水,我讓你今晚開會開不成。”

我整理好衣服,上了樓上,輕輕地敲開了鐘發(fā)白的門,道:“鐘嫂子,嫂子!”

咯咯咯,一陣木拖鞋的聲音傳來,防盜門的小窗里,一張漂亮的臉蛋跳了出來,問道:“你是誰?什么事?”

好漂亮可用臉蛋,如此驚艷的一幕,讓我冷不防嚇了一跳。心里暗自佩服打麻將的人,不但牌桌上拉風,連娶的老婆是的最漂亮的。

我有個特點,一見到漂亮的女人,想象力特別豐富。

“我是二樓的房客,我剛才聽到鐘大哥去他老板家打麻將了,打完麻將還去喝酒按摩呢!”我添油加醋地說道。

“砰!”“???”

前一聲是那個美麗的少婦關門的聲音,后一聲是她的手指被夾住了后的叫聲。

我忍不住要偷笑:難魚置信如此美麗的女人,性子急的像是畫眉。

當我下樓梯時候,她已經(jīng)匆匆追了下來,問道:“喂,喂,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可以!”我正要回房鎖門,聽到幫忙,是我天生而僅有的長處,如今聽到給左鄰右舍幫忙,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道:“什么忙?請說!”

那個美麗的少婦步子很快,三下兩步就到了我的門前,說道:“如果幫了我的忙,可以向房東申請延長期限。”

我心里一掂量這事,利人利己,兩全其美的好事,脫口而出道:“行!”

她招手道:“走,快點,坐我的車去抓我老公賭博!”

我想:孤男寡女,坐她的車豈不是遭嫌疑?

正在我猶豫之際時,她不住催促道:“快點呀,怎么像個老太婆,磨磨蹭蹭!”

我被說成是老太婆,心里特別不爽,毅然回頭道:“走就走,誰怕誰呀!”我一直以為她開的是小轎車,想想能坐坐小車去兜風也不錯,順便打發(fā)漫漫長夜。

到來樓底下,她從車庫里推出一輛八成新的五羊本田女裝車,打開大燈,說道:“快點上來,遲了追不上了。”

看到這輛白色的本田摩托車,我不禁大失所望。理由是與一個長發(fā)漂亮的少婦坐一輛摩托車,那有什么意思?

這回可沒有辦法了,都怪自己隨便答應她去幫忙。

白色可用車飛馳在筆直可用街道,坐在美麗的少婦身后,幽香襲人,不論是我眼前的少婦兜風的風景,還是別人眼里看到白色摩托車飛馳的風景,都是這條街上最漂亮的。

她不但長的好看,開車的技術也不錯,一轉(zhuǎn)眼就到了農(nóng)貿(mào)市場旁邊的小街上停了下來。那是一座破舊又落滿了灰的鋼筋樓,一樓的卷閘門是緊閉著的,但是門口停滿了各式各樣的摩托車。

我的心里就犯疑了:這難道就是老板的房子?

她二話不說就挽起了我的手,將摩托車鑰匙往我褲兜里一塞,放大嗓門大叫:“鐘發(fā)白,快點出來看,等下你的老婆跟別人走了哦!”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里面響起了鐘發(fā)白怪叫聲:誰敢動我的老婆?我跟他拼了!

我心里大叫不好!這可是冤枉人的事情呀,我使勁掙脫她的手。誰知道我一用力,那個女人就驟然滑倒在我的懷里,看她臉不紅心不慌的,八成是故意的。

就是這個特別的畫面,給卷閘門縫里擠出來的鐘發(fā)白給看到了!

他大叫一聲:“放肆!給我宰了這個王八羔子!”他的話很有威信,里面立刻沖出來。

“瞧你那熊樣!”那個女人還在呵呵浪笑著:“鐘發(fā)白,少拿雞毛當令箭!”

鐘發(fā)白一把搶過她的女人,氣得火冒三丈!

屋里出來的人把我抓得嚴實,好像要動手的樣子狠狠地吆喝:外地來的人少給老子裝逼!要你試試鐵錘打雞蛋的滋味!

瞧他們握緊了拳頭,我心里高興得很,別看我個頭不高,我可是學過散打拳擊的課程長達3年之久的。我最看不順眼的就是人多欺負人少,我猛地掙脫他們的束縛,用了五成力道就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四個中年漢子,個個蹲在地上不敢大聲。

鐘發(fā)白見他們的幫手失利,要進去搬救兵,我一個箭步把他揪住,嚴肅又認真地說道:“鐘大哥,剛才的事情不要誤會我!我對你的女人沒有興趣!”我只是要解釋清除而已。

“你還真有兩下子哦,看不出來!”鐘發(fā)白撇開話題,要讓里面的人出來救他們。

“鐘大哥,不要欺負我們外地人,記住不要關我房間的電源。”我松開了手,掉頭回去。

啪啪啪——

屋里走出一個衣著講究,相貌堂堂的中年人,贊道:“好身手不用上去浪費了,可惜了。”

我假裝沒有聽到,繼續(xù)走去,前面走來兩個黃頭發(fā)可用小伙子,光著胳膊,青龍紋身,手持鋼管,攔住了我的去路,道:“老板請你去坐坐!”

我一聽是坐坐,心里涼了半截!這種情況,誰還能坐得?。吭僬f,這種坐坐,分明是老虎凳上坐呀!

不想打架,我被請進了屋子里面。走進去,我差點驚呆了!

好大一個房間,好漂亮可用裝潢!

好多的人在賭博,好多的女人在陪聊,陪喝!

只是很多賭徒輸?shù)脹]有籌碼沒有票子啦,而他們的嘴上,臉上還在笑,為什么呢?

那個衣著講究的中年人帶我與鐘發(fā)白到了一個房間里,他親自泡茶,遞了過來道:“小老弟,如果加入他們的組織,可以拿到這個數(shù)。”他的手指比劃一下,豎起食指表示一萬,道:“怎么樣?”

鐘發(fā)白得眼珠子瞪得像銅鈴!

我對錢很敏感,但是我對這種合作沒有興趣。但是我沒有拒絕,因為我知道這里的環(huán)境復雜,水太深,需要問個清楚。

我喝了口茶,緩緩地說道:“感謝老板的厚愛,我想問個問題。”

“說吧!”中年男子手一伸,后面馬上有個標致的女人送來一根香煙,十足的老板像。

“請問這里誰是老板?”我放下茶杯,同時也放下了戒心,因為我看這里不像是打架的地方。屋里屋外除了錢就是女人,當然不能打架了。

“我。”中年男子點著煙,瀟灑地吸了一口,翹起了二郎腿。

“你開麻將館,牌場不怕抓嗎?”我看他很囂張,好像目無王法一般。問道:“我可看不起吃閑飯的哦。”

鐘發(fā)白臉上表情肌一緊,對著我不停眨眼。

“第一,我的休閑場所,不是賭場。第二,我的客人不是街上的無業(yè)人員。第三,我們在玩,沒有煩惱,沒有顧慮的玩。大家都是同樣一個命運的……”他輕輕彈了彈煙灰,像是老中醫(yī)在念著藥名字一般專業(yè)。

“什么命運?”我突然覺得很好奇,而忘了這分明就是賭場!

“把錢留下來,把快樂帶回家。”老板端起茶杯,一飲而已,坦然十分。

這不就是賭博嗎?但是我卻不去問其中的原因,而是拐彎問道:“這樣做,不怕當?shù)毓簿謫幔?rdquo;

鐘發(fā)白的臉色泛起了青色,左手將右手握得緊緊的。

“呵呵,我們是良民,當然不怕。”老板笑呵呵走了。

接著,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送來一沓人民幣,端端正正放在茶幾上,慢慢扭著纖細的腰肢,擺著屁股出去了。

長長噓了口氣,鐘發(fā)白這才開口,道:“剛才被你嚇死了,你不知道這就是老板呀!”

“我不怕他。”我心里八分鎮(zhèn)定,九分淡定,十分篤定。反正我沒有錢,沒有工作,沒有家庭。大不了打一架,可以寂寞地離開。

“噓……”鐘發(fā)白湊近了我的耳朵,小聲地告訴我。道:“他就是老板,他是這個縣里最受尊重的老板。因為他就是個執(zhí)法人員!”

“???什么?”我大吃一驚,以為聽錯了,道:“什么單位?”

“交警中隊副隊長。”

“那些牌友呢?”

“都是摩托車違規(guī)來這里學習,繳費,領取車輛可用。因為他們的車被扣了,道上有人說,只要來這里消費,車子有很高明的小偷可以從車管所里偷出來的。”

“為什么要用這個方法來辦理呢?”

“這就是老板的高明之處!”

“哦,原來,老板可用含義很廣,老板可以這么經(jīng)營的。”我恍然大悟,道:“今天,我真得來對了地方!”

“哈哈,你總算想通了吧?”鐘發(fā)白給我添了一杯茶,道:“是不是準備來這里工作?是不是想到發(fā)財?shù)穆纷恿耍?rdquo;

“不!”我肯定地說。

鐘發(fā)白眉頭一聳:“什么?”

“不!”我堅決拒絕。

鐘發(fā)白追問:“為什么?”

“因為我不想騎摩托車,也不喜歡在道路上走!”我話里的意思是我不走這條路。

“真的?”

“真的。”

“不后悔?”

“不后悔。”

“那好,不要臉的白板,你馬上搬出房間,馬上離開這個縣城!”鐘發(fā)白手指對著我,嚴厲地吼道:“不識相的小鳥!”

他的話有些挑釁、諷刺、敵意。

“你說什么?”我有些不服。

“告訴你,東南西北風,老板最拉風,鳥從天上過,拔下一根毛,車從路上過,對你手一招……”鐘發(fā)白站了起來,悻悻然出去了。

我馬上也跟著出去。

外面等著我的就是派出所的兩個執(zhí)勤民警,還有鐘發(fā)白的老婆,還有那輛白色的五羊本田摩托車。

女人還是那個漂亮的女人,車子還是那輛漂亮的車子。

唯一不同的是,我回去的時候,坐的執(zhí)勤民警的車子,理由是那個女人說我偷她的摩托車來這里銷贓。

“我沒有偷車”“我沒有銷贓!”“這純屬誤會!”“摩托車的鑰匙是她給我的。”……

在局子里折騰了半夜,次日上午才弄清楚,這是一場誤會。

誤會太多了,停了水停了電的房間里,我開始回憶這些誤會:房東誤會了我,我誤會了那個胡東風,鐘發(fā)白誤會了我,那個女人誤會了車子,局子里的人誤會了老板……

得到了道歉,得到了教訓,得到了離去的理由。

我還差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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