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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悲傷的男孩

1

天色像被蒙上了一件淺色的外套,灰蒙蒙的睜不開睡眼,夕陽漸漸暖紅了遠處的云。

你能感受到我么?

我站在圍欄的外面望著飛機劃過天幕,留下淡淡的白色軌跡,雨滴并沒有像小說里那樣如期而至,你卻真的如你所愿的走了。

“等我走了以后,幫我把房間整理一下吧,有些東西以后再也用不到了。”這是小哲離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時間一閃成線,回到了最初的記憶。在我們都還是十歲左右的時候,那時住在低矮的平房里,院子里有我幼年的玩伴,也有黑豆。

黑豆之所以單獨拿出來說是因為我不能把它劃歸到我的玩伴,黑豆比我小一歲,但卻比我高一頭,身體粗壯,腦袋卻不怎么靈光。孩子都不愿跟他玩,只是喜歡捉弄他,欺負他,以此為樂,我雖有些看不過,也不好說什么。黑豆他并不知道,仿佛在他的眼里,把每個人都當做他的朋友。

下雨天,我們玩耍的院子里會積起深深淺淺的水洼,那是記憶里揮之不去的夏天。雨停以后,我會穿著拖鞋出門,趁我的小伙伴不注意,踏進旁邊的水洼,濺他一身水,可偏偏黑豆眼前是個泥坑,他也不在乎,兩腿一起跳進去,濺了所有人一身泥。本來他們就厭惡黑豆,這下終于把他們激怒了,而黑豆還站在泥坑中呵呵的傻笑,“笨蛋,快跑!”也不知道我當時為何冒出這個奇怪的想法,我搶先一步拉起黑豆拼命地跑,只聽見后面轟隆隆的腳步聲夾雜著斷斷續(xù)續(xù)的呼喊,那時并沒有去想有多后悔,腦袋里亂成一片。漸漸的我發(fā)現(xiàn)有點跑不動了,而且不再是我拉著黑豆,而是黑豆拉著我。最后我們跑進一個樓道里,我俯下身雙手撐住膝蓋大口的喘著氣。

“謝謝!”“謝什么,我可沒想幫你。”

“如果你有什么事就找我,我會幫你的。”“……隨你”

從那以后,我無論走到哪里,黑豆總跟在我后面,甩都甩不掉,有一次我真的惱怒了,沖他吼道:“滾!我不想再見到你!”結(jié)果真的很久都沒見到他。

2

不久之后,我考進了離這很遠的學校,不得不住校,放假回家,從母親口中得知,黑豆家搬走了,我問搬去了什么地方,母親說不清楚。父親依然不在家,像是從未把這里當做他的家。我想起黑豆曾經(jīng)告訴我一個他家的電話號碼,我試著打了一下,黑豆媽接的電話,告訴我黑豆出去打工了,并給了我黑豆的手機號。我考慮打給他說點什么,最后決定還是算了。

上了大學,參加過幾乎所有同學的生日聚會,卻沒敢告訴任何人自己的生日,因為父母并不富裕,供自己上學幾乎花光了他們所有的錢,我不可能從父母那里拿到錢。自己又把面子看得很重,不能被同學瞧不起,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借錢,可是跟誰借呢?最終想到了一個自己都不愿意想到的人——黑豆。

我翻出那個號碼打了過去,話筒那邊響了三聲,有人接起來。

“喂?”“……”

“喂,誰呀?”“……黑豆,是我。”

來到黑豆打工的餐館已經(jīng)是黃昏了,臟兮兮的店面讓我厭惡,黑豆老遠就認出了我,朝我揮手大喊,這更讓我厭惡。他興奮得像個孩子,“哎,你不知道……”我沒好氣的打斷他說:“東西呢?”“哦,我給你帶了。”黑豆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遞過來,我接過來裝進口袋。“你說要兩千,我怕你不夠,就給了你五千。”我遲疑了一下,抿了抿嘴唇說:“我會盡快還你的。”說完我轉(zhuǎn)身就走,聽見黑豆在身后說:“那再見了,要是需要,再給我打電話,我可以跟老板預支。”“……”

不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學會了自私,學會了索取,把別人的感激當做理所應當,慢慢腐朽。猶豫之后,還是沒能說出那聲謝謝。

算了吧。

這天照例在寢室里看書,管理員告訴我有人來找我,我很疑惑怎么會有人來找我,難不成是黑豆?正想著就來到校門口,只見一個頭上綁著繃帶的人站在我面前,如果不是他那熟悉的姿勢,我?guī)缀醵颊J不出來他。他好像胖了些,也可能是浮腫。我問他頭怎么了,其實不用問也知道,又是那些逼債的人。他說是不小心磕到的,我惱怒的指著他的鼻子說:“你還想騙我騙到什么時候,你毀了這個家,你還嫌把我媽害的不夠慘嗎?”“不會了,只要我把債還清,就再也不干了。”

“我沒錢給你,你走吧。”

我最終還是沒說出口,畢竟,他是我爸。

“好吧,我再想想辦法。”

每當看到幾乎空蕩蕩的屋子,看到母親一天天憔悴下去,腦??偸情W著父親的嘴臉,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是的,我恨我的父親。

3

當我再一次見到黑豆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像上一次那么興奮了,而是一邊上菜一邊對我微笑,仿佛他早就認定我會再來找他。是啊,除了黑豆,我還能去找誰呢?我還能依靠誰呢?

我忘記了我是怎么開口的,也忘了我是怎么沒說一句謝謝就跑了出來,只記得我咬住下唇,把一信封的錢推到他面前,撂下一句“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仔細想想,這句話似曾相識,對黑豆也說過。黑豆其實不叫黑豆,也不像小時候那么黑,相反,他身材挺拔,干凈利索,而且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鄭小哲。

不知道什么時候和小哲成了朋友,或者我開始把他當做我的朋友。我們會談論一些彼此的想法,不開心的時候會一起去酒吧喝酒,跟他在一起會開心地笑,用不著與別人交往時那些顧慮,用不著防備什么。

只是我還沒來得及享受這一切,只是這一切發(fā)生的太突然。

這一天,母親打來了電話,傳來了父親的死訊。被追債的人打破了頭,失血過多,搶救無效。我早該想到的,他不可能會收手,但我為什么還是不能平靜的接受,為什么還是讓淚流了滿面,弄濕了小哲的肩膀。

而就在剛剛,小哲告訴我,他家里決定移民澳大利亞,永遠的離開這里。在我還沒想好怎么修補好我殘破的風箏的時候,突然一道閃電又將它劈個粉碎。

鐵絲網(wǎng)外,草地變得荒蕪了,沒有了生命,只剩下軀殼。

當我看到那條白色軌跡的時候,那些事情都一股腦翻涌了出來,小時候我拉著你奔跑,我沒說出口的那聲謝謝,我們一起回我們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在我最難過的時候你的眼神。使勁的捂住了嘴,眼淚卻還是止不住的涌出來,瘋了般的向前奔去,像小時候那樣,想把你追回來。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那時是我救了你,是我保護著你,時至今天,我總算明白,那時是你反過來拉著我向前奔跑。

被枯草絆倒,重重的摔在地上。那個男孩仰起頭,緊緊攥住一把枯草,終于淚流滿面。

山東省煙臺煙臺市第四中學高二:張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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