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常常騎在他的脖子上,一邊聽著他哼著歡快的革命歌曲,一邊品嘗著令同伴們眼饞不已的零食。在金色朝霞的映照下,他拖著我就像拖著初生的太陽。如今,那曾矯健的步伐已漸漸蹣跚,似錦的晚霞中,他默默地望著遠方,就像一座凝重的山,這一刻我才讀懂了他——父親。
父親不善言辭,很少與我溝通,有時我甚至荒謬的想:他真的是我的父親嗎?可是每次我離開家的時候,他總會嘮叨一番,那小心叮囑的話語一直傳到我幽深的夢里。我知道,我是父親用心栽下的花,而父親,是夕陽下那道令我流利的風(fēng)景。
強勁的山風(fēng),吹皺了父親的面頰;家鄉(xiāng)的湖水,講父親的青絲染白。一切都變了,我長大了,父親卻越來越”小“:眼睛凹陷下去了,顴骨凸了出來,背開始變得彎曲。父親就這樣一天天的老去了,唯一不變的是那雙對生活充滿希望、對命運永不妥協(xié)的眼睛,仿佛想時時刻刻扼住命運的咽喉。
命運給了憨厚的父親一個艱辛的人生,他選擇擁抱大地,于莊稼為伍。可廣袤寬厚的土地卻托不起父親熾熱的汗滴,泥土也留不住汗水的痕跡??v使父親每天踏霜迎露地早出晚歸,在田間揮汗如雨直到百鳥歸巢,幸福之神也未曾眷顧過父親期待的心。即使如此,樂觀的父親也總是認為,一切都會過去,遺憾也是如此。我們必須接受有限的失望,但是千萬不可以放棄無限的希望。
父親總是對我說,如果日落時間延遲一些,他準能把地里的活兒干完。每次我總覺得心里很難受,您知道嗎?父親,若真如您所說,那炙熱的太陽將更久地灼烤在您身上——這些話,我終未曾說出口。因為我能想到父親千篇一律的反駁:我還硬朗,這點汗我還能流。我還能說什么呢?看看父親的斑斑白發(fā)、溝壑縱橫的皺紋、古松根般的手指,我努力地想要回憶起一個年輕父親的形象,竟回憶不起父親他何時年輕過。細數(shù)他額際的皺紋,凝看他那彎曲的背,那一刻,我才發(fā)現(xiàn)我高出了父親小半個頭。我心里忽然涌起一陣沒有來的酸楚——父親真的老了。
有時候想起父親的艱辛,我不禁想問:天底下的父親都一樣嗎?還是只有我的父親人生如此坎坷?若可以,父親啊,下輩子只做兒子吧,不要做父親??墒牵以趺催€在自私地想,下輩子依然做父親的兒子呢?父親真的老了,那一天,我擰下了父親擰不下的螺絲帽;那一天,我拎動了父親拎不動的東西;父親把肩膀給了我,我越來越大,他卻越來越”小“,我要做棵大樹,在人生路上為自己,也為父親,遮風(fēng)擋雨。
如今,我要離開了,離開父親。我將遠到姑姑所在的城市求學(xué),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將是什么,但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有風(fēng)雨兼程。我總在告訴自己:別忘了,父親的愛有多深,路就有多長,只要有一個明天,就會有無窮無盡的希望。
坐在客車上,我忽然想起有人說過,兩顆不同的心就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人隔毫厘,情隔千里。但為什么我總覺得父親的愛近在咫尺,不曾遠離呢?
眼前,慢慢浮現(xiàn)出一位老者蹲在陽光里的身影,光線鉆進了他皺紋的夾縫里,讓他顯得如此黝黑,這便是我那慈愛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