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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鶴群起飛

   她在黑暗中傾聽著鶴的叫聲,那聲音聽上去像是哈哈大笑,它們是在嘲笑她嗎?
   凌晨時分的沙漠寒冷刺骨,她不由得緊了緊風(fēng)雪大衣帽子的松緊繩。她疲憊極了,肩、背和手指關(guān)節(jié)都疼得厲害。她把卷成一團(tuán)的軍毯靠在籬笆上,背朝干鹽湖坐下。遠(yuǎn)處公路上一輛小汽車的燈光逐漸消失在東方。
   卡爾不在了,她一個人還來這里干什么?是什么使她鬼迷心竅,半夜一點起床驅(qū)車幾百英里來到這荒涼之地?除了悲痛,她還期望找到什么?“我真是老糊涂了,”她自言自語,“都76歲了,還是個傻瓜。”
   她還記得他們第一次來這里看鶴的情景,那年她正好70歲。
   “我們干嘛要半夜三更起床,開車到那個連上帝都遺忘了的角落去看一群鶴?”她問卡爾。
   “干嘛去?因為它們是沙丘鶴,老伴兒!幾百只,也許幾千只!想想吧,它們聚集成群,同時展開雙翅飛向天空,脖子又長又直,就像矛一樣,雙腿還在空中擺動!干嘛不去呢?我們都老了,還能看上幾回?”
   他去看了五次,直到被癌癥奪去了生命。五年來,看鶴已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頭天傍晚他們總是早早吃點東西,看完六點鐘新聞后就上床。午夜時分卡爾會突然從床上跳起來,鬧鐘也不用,他總是說:“一個老頭兒的膀胱就是他的鬧鐘?!彼麥?zhǔn)備好飲料和食品,悉數(shù)放進(jìn)背包,然后把她叫醒。他總是用他那雙長滿老繭的園林工人的手撓她的癢癢,當(dāng)她嗔怒著踢他時,他就威脅說自己先走,不管她了,就這樣軟硬兼施地把她從床上叫了起來。
   第六次觀鶴之旅還沒到來,他就先走了一步,把她孤零零地扔給了無窮無盡的空虛日子和輾轉(zhuǎn)難眠的夜晚。她一次次回憶往事,一次次淚眼漣漣。
   他們驅(qū)車去威爾克斯時,一路上誰都沒說話。沙漠的冬夜繁星點點,魅力無窮,他們不禁為之陶醉了。
   凌晨時分穿過威爾克斯,然后向南駛往干鹽湖。公路旁的小停車場總是空的,沒有人會這么關(guān)心鶴,在如此寒冷的冬夜驅(qū)車幾百英里跑到沙漠里來。他們先在車?yán)锖壬弦槐瓱峥Х龋缓笱刂h笆朝干鹽湖走去。一路上他們不時看到遠(yuǎn)處某個動物發(fā)光的眼睛,聽到野狼唱出的世界上最孤獨的歌曲,還有從干鹽湖刺眼的白色鹽層上飄過來的風(fēng)聲。穿過籬笆的一道門,他們來到一棵大牧豆樹下坐好,用毯子裹住身體,等待鶴群起飛。
   她背上包,拿起軍毯,沿著籬笆往前走。她知道已經(jīng)遲到了,因為她聽見鶴群中有動靜,很快它們就要沖向山谷中的玉米地了??墒?,她每多走一步悲痛便似乎多了一分,她的雙腿像灌了鉛,眼眶里噙滿了淚水。她明白自己走不到“他們的”那棵牧豆樹下了。
   當(dāng)?shù)谝痪€曙光出現(xiàn)在東方,鶴群中會發(fā)出劇烈的沙沙聲和鳴叫聲。她和卡爾從半夢半醒中清醒過來,他把毯子圍在她的肩頭,兩人迅速離開牧豆樹,他們的身影在田野上劃出一條長長的弧線。
   “它們準(zhǔn)備好了,瑪吉!它們準(zhǔn)備好了!”卡爾壓低聲音說。
   當(dāng)?shù)谝蝗胡Q喧鬧著起飛時,卡爾會高興得直蹦,他指著天空興奮地說:“它們飛那兒去了,瑪吉!看吶,老伴兒,那兒!”
   她卻依然看著卡爾,這個80多歲的小老頭兒使她想起了在鹽堿地里茁壯成長的肉葉刺莖藜樹或是一株墨西哥刺木,除了刺所剩無幾,春天里枝頭上依然掛著幾片綠葉并開出幾朵猩紅色的小花。
   她每年到干鹽湖來都不是為了觀鶴,而是為了看卡爾,她的快樂就是目睹他的快樂。
   卡爾用雙筒望遠(yuǎn)鏡追隨著鶴群的蹤影,她的目光則追隨著卡爾。當(dāng)最后一群鶴消失在天際時,他們也許已經(jīng)在一英里開外累得氣喘吁吁了,然后他們手拉手走回到牧豆樹下。
   卡爾會綻開笑顏滿足地說:“生命中總有一些有意義的事……”
   看著他疲憊的神情,蹣跚的步履,她不住地點頭,同時把他的手抓得更緊了。
   他們倒在牧豆樹下,吃點帶來的食物,靜靜地等著太陽爬上東邊的山峰。當(dāng)?shù)谝豢|金光灑向山尖時,她口中喃喃念出圣弗朗西斯的祈禱詞:“主啊,在黑暗籠罩的地方,讓我看見光明?!?
   卡爾會接著說:“主啊,在憂傷籠罩的地方,讓我看見歡樂?!?
   他們在對方的懷抱里入睡,直到臨近中午。然后他們驅(qū)車到威爾克斯吃午飯,一路上興奮地交流著剛才的感受。有一次,一個30多歲的女招待被他們逗樂了,對他們說:“我真希望我和我那口子老的時候也有這么多可說的……對不起,我指的是在你們這個年紀(jì)?!?
   卡爾和她互相眨眨眼,對著這位年輕女士笑了。
   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老得連路也走不動了,她想,我已經(jīng)精疲力竭了。她又一次在籬笆前坐下,低下頭試圖祈禱:“主啊,在沮喪籠罩的地方,讓我看見……”她怎么也說不出“希望”二字,在她進(jìn)入夢鄉(xiāng)以前能說出的最后兩個字還是“沮喪”。
   她夢見自己在拂曉前穿過白色的鹽堿地和黃色的鼠尾粟草來到湖邊。當(dāng)她探下頭去喝水的一剎那,太陽爬上山頭,她全身灑滿縷縷金光。一種悲喜交加的情緒籠罩了她。
   突然,她周圍出現(xiàn)了十幾只鶴,體型巨大,至少比普通的鶴大三倍,有些是銀色的,大一些的是金色的。它們同時亮出歌喉,不是那種平常的鳴叫聲,而是她聽過的最美妙的交響樂?!疤焓梗 彼吲d地放聲大喊,“天使!”
   當(dāng)她呼喚它們的名字時,群鶴撲扇著翅膀,一陣旋風(fēng)似的沖向天空,陽光灑在它們身上,發(fā)出炫目的光芒。它們在天盡頭翅尖挨著翅尖圍成一個圓圈,然后又飛回到她頭頂上方,一起輕拍了一下它們的左翅為她祝福。緊接著,金色的、銀色的鶴伸著如矛一樣筆直的脖子重新飛向太陽。
   陽光溫暖著她,天已經(jīng)大亮。她微微睜開眼,朝干鹽湖看過去。她知道自己錯過了觀鶴,甚至連一兩只掉隊者也看不見了。一束沙漠小草被風(fēng)吹著落到了她的毯子上,她想看看仔細(xì),但就是睜不開眼睛,淡淡的困倦溫柔地包圍著她。她知道自己錯過了看鶴,但她并不難過,還有時間,有時間看鶴,有時間再次看它們在牧豆樹下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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