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只不過女人的老公出差沒在家,一切都由她來料理,有些忙。
吃過午飯,女人無端地有些心慌氣短,胸口像堵了一塊石頭。兩點二十分,盡管她知道這個時間他會睡午覺,可是,她就是想吵醒他,跟他說幾句話。其實,也沒什么說的,只是,她想聽聽他的聲音。
熟悉的彩鈴過后,是男人慵懶的聲音:喂?她明知故問地問他在干嘛,他說這個時間當然是在睡午覺,還能干嘛?語氣里分明有著不耐煩。她默不作聲,委屈像水一點點漫上來。他接著問:“有事?”“沒事就不能給你打個電話嗎?”她的聲音高了八度。男人按下性子說:“沒事就掛了吧,下午還有很多工作呢!”女人沒回話,按斷了手機,眼淚撲漱漱落了下來。女人和男人都不是先知,他們不知道八分鐘后這塊土地會經(jīng)歷著怎樣的山崩地裂,他們又面臨著怎樣的生死離別。
八分鐘后,地震了。男人所處的映秀鎮(zhèn)是震中。女人幾乎被這個消息擊倒。她踉蹌著回家,翻毯子、手電筒、手機電池,還有方便面、礦泉水,哦,對了,還有男人要換洗的內(nèi)衣褲和外套,她能想到的就是這些了。不善于料理家務(wù)的女人很笨拙地打了個背包,樣子有些滑稽。她攔了出租車出城。一路走,一路的心肝直顫。老天爺咋就發(fā)了那么大的脾氣呢,房倒了,屋塌了,路也斷了……車過不去了,女人就付了錢下車,像急行軍的戰(zhàn)士一樣往前走。出租車司機追上來,說:那里在地震啊,你一個女人還是回吧!
女人不管,頭也不回,她相信男人一定在某個地方等她,她在心里跟自己說:你要是就這么走了,帶著跟我吵架的怨氣走,讓我負疚一輩子,我不會饒過你的。
沒有了路,她就拄了截樹枝連滾帶爬往前奔。終于碰到一隊穿藍制服的人,那是男人水利系統(tǒng)的工作服。女人大喜,上前去問男人他們的情況。藍制服們面無表情,一個說:“都沒了!”另一個比劃著:“兩個山夾一條河,你男人所在的電站就在山谷里,現(xiàn)在兩個山合上了,你想想,包餃子啦,人成了餃子餡了!”
女人的眼前一黑,她咬了嘴唇,仍往前走。就是包了餃子,她也要看到他,哪怕是在他呆過的地方站一站,把他的魂兒帶回家。
女人在繞山的一條極窄的小路上碰到了一隊解放軍,她跟著他們走。平時柔弱的女人連逛趟街都要男人給揉腳的主兒,這回,不覺得累了。女人心里只有一個目標,帶他回家。只要多走一步,就離他近一些。
山路原本就崎嶇,再加上一些倒了的樹,山上掉下來的石塊,每走一步都極其艱難。但是女人堅持著。在山的拐角處,他們看到一個小伙子,背著一個姑娘,姑娘的長發(fā)散在小伙子的肩頭。小伙子累得幾近虛脫。解放軍戰(zhàn)士要幫忙背著姑娘。小伙子紅了眼睛,他說誰都不用,我要帶她回家。大家這才發(fā)現(xiàn),姑娘已經(jīng)死了。女人的淚是在那會兒流下來的。即使姑娘死了,小伙子也不愿意放棄她,哪怕是跟自己愛的人再多親近一會兒,一分一秒也好。那么窄的路一個人走都很困難,很難想小伙子是怎么背著女朋友翻山越嶺走過來的。小伙子向相反的方向走了,女人更堅定了找男人的決心。
一路上,解放軍救援受傷的百姓,她就幫忙,然后打聽著男人工作的水電站的情況。所有的人都搖頭,都包了餃子了,人還能活嗎?同行的解放軍戰(zhàn)士也說,嫂子,回吧!
來都來了,往哪回?就是回了,魂兒也回不去?。∨死^續(xù)往山里走。她看到的景象驚心動魄,縣城變成了一片廢墟,從前她跟老公留連的風(fēng)景區(qū)已經(jīng)蕩然無存。
她的腳起泡了,她坐下,擠碎了,再走。餓了,就啃幾口帶的餅干,喝兩口水。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有時她想,會不會自己也這樣死掉了,再找不到男人了?這樣想著,心口就很疼很疼。
干嘛不好好跟他說話呢?他工作那么累,連個好好的午睡都睡不成?她發(fā)誓:找到他,就讓他在家里,什么都不讓他做。從前,只要他在家,家里的活都是他包了。
希望是在碰到第二個救援隊時看到的。說了確切的地址,說了男人單位的名字,那隊從山里出來的人說:他們太幸運了,剛好開了輛車出了山谷,都沒事呢!
她的天一下子就晴了。她說乖乖,算你有良心。
見到男人時,女人簡直成了乞丐樣。男人看著平時嬌聲嬌氣的女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繼而怒火沖掉了三頂帽子:這是什么時候,什么地方,是你來的嗎?
女人委屈的眼淚叭嗒叭嗒往下掉,她不管多少人在看,她緊緊地抱住男人,她說:咱倆吵架,你還沒認錯呢!她說:你得帶我回家,要不然,我找不著回家的路了。
在男人面前,她又變成了那個嬌弱的沒主意的小女人。女人不知道,就是她那個任性的電話叫醒了熟睡中的男人,也因此提前了一小時往山外面走,躲過了那場災(zāi)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