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珍珠寶衫
早些年,北京的廊房二條是珠寶一條街,買賣做得最紅火的要數(shù)聚源樓。掌柜的姓和,做事很謹慎,經(jīng)手的金銀珠寶從不在鋪子里過夜,每晚打烊后,在鏢師的押運下,用馬車全部拉回宅子,第二天再運過來。
庚子年夏天,八國聯(lián)軍入侵北京,廊房二條的鋪子倒了大霉,先是遭搶劫,后被一把大火燒成了瓦片兒。唯獨聚源樓的損失最小,過了半年買賣就又開張了。
這天,和掌柜正在柜上算賬,忽然進來一位藍頂紅翎的官爺,和掌柜急忙扔下手頭的活,拱手笑臉相迎,請坐斟茶。官爺笑瞇瞇地說:“咱家出來轉(zhuǎn)了轉(zhuǎn),就見聚源樓的門臉兒最闊,買賣一定不賴。有件東西打算賣給你,換幾兩銀子寬綽寬綽。”
和掌柜一聽說話聲兒,才明白這是位宮里當差的太監(jiān),他賠著笑說:“不知公公想用什么寶貝換錢?要是貨對路子,小的愿意為您跑合拉纖。”
太監(jiān)嘿嘿一樂:“得嘞,借一步說話。”和掌柜連忙伸出右手,把太監(jiān)請進后院的一間屋里,然后關(guān)上屋門,小聲說:“請公公把寶貝亮出來吧,讓小的開開眼。”
只見太監(jiān)慢慢脫下袍子,解開內(nèi)衣,里面露出了一件發(fā)著淡黃光澤的小衫:“見過嗎?這叫珍珠衫!”
和掌柜心中一驚,急忙湊近,仔細瞅起來。只見衫子上全部是一顆顆滾圓勻稱的上好珍珠,用銀線串織而成,在太監(jiān)貼身白褂的陪襯下,透著一片潤黃的柔光。這可是件難得一見的皇家寶貝??!
和掌柜小心地問:“公公,您這件珍珠衫打算換多少銀子?”
太監(jiān)伸出一根手指頭,說:“咱家要的不多吧?”
和掌柜連忙點頭:“不多不多。只是公公有所不知,小的就是把家底子都抖摟出來,也拿不出這么多的銀子。小的真是沒這個福分消受?。?rdquo;
太監(jiān)聽后,壓低了聲音說:“你想個法兒,把衫子給我賣了。”
和掌柜忙點頭答應(yīng):“請公公放心,我立馬給您尋摸個大買主去,有了準信兒就告您!”
臨走時,太監(jiān)一再叮囑:“事兒辦成辦不成都不能跟別人說,十天后我再來鋪子里找你。”和掌柜連聲答應(yīng)。
送走太監(jiān)后,和掌柜的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jié)裢噶?。他知道,這件珍珠衫不是太后就是哪個娘娘的貼身寶貝,平頭百姓是萬萬不能買賣的,要是被官府知道了,輕則掉腦袋,重則滿門抄斬??墒牵瑬|西真是件稀罕寶貝,要是弄到手,少說也能賣好幾萬兩銀子?。?/p>
一連好幾天,那件珍珠衫總是在和掌柜眼前晃來晃去,弄得他茶飯不香,整宿睡不了好覺。和掌柜思來想去,覺得這是個一本萬利的大買賣,他決定豁出去了,先悄沒聲兒地把寶貝弄到手,捂它個十年八年再出手。
這天夜里,和掌柜睜著倆眼盯了半宿頂棚,終于琢磨出了個絕妙的法子……
2.黃雀在后
第十天下午,那太監(jiān)穿一身便服來到了聚源樓。和掌柜說:“公公,我給您尋摸了個買主,是澳門來的珠寶商。本來人家要回澳門,聽我一說珍珠衫,他特感興趣,早就備好了銀票,在六國飯店已經(jīng)候了您好幾天啦!”
太監(jiān)一聽,喜出望外,忙問什么時候見面。和掌柜回答說:“現(xiàn)在就去。我已經(jīng)把小車都給您雇好了,到了六國飯店后,您直接和珠寶商面對面談,我就不在中間瞎摻和了。”太監(jiān)連忙拱手稱謝。
在六國飯店四層的一間西式客房里,太監(jiān)見到了這個說一口粵語的珠寶商。驗完珍珠衫后,兩人一手錢一手貨,買賣很順利地達成了。
晚飯后,珠寶商和一個男子拎著包袱出了飯店,坐上小車,一溜煙兒來到了大柵欄附近一處宅子的后門。車剛一停下,門就“吱呀”開了,兩人趕緊側(cè)身閃了進去。
約莫半炷香的工夫,珠寶商從后門出來了,匆匆往前走去。他剛走到胡同口,忽然聽到后面有響聲,正要扭頭瞅時,后腦勺兒猛地挨了一悶棍,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后,昏倒在了地上。緊接著,有兩個人從暗處躥了出來,一前一后抬起珠寶商,消失在了夜色中。
等珠寶商醒過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五花大綁著,躺在一間屋子里,一旁坐著個瘦子,還有兩個巡警。那瘦子嘿嘿一笑,說:“爺問你,今兒下午,你在六國飯店都忙活了些什么呀?”
珠寶商一臉的無辜相:“警爺,那六國飯店是洋人待的地兒,哪能輪到我啊?”
瘦子一聽,手中的警棍就掄了過來:“當爺是瞎子??!實話告兒你,你在那兒買的東西,可是一個太監(jiān)從宮里偷出來的贓物。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嗎,株連九族的殺頭之罪!是不是非要爺把那個太監(jiān)帶過來,來個當堂對質(zhì),你才肯認?。?rdquo;
珠寶商一聽,魂兒都快被嚇沒了,急忙竹筒倒豆子,把事情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他是個廣東人,三天前,聚源樓的和掌柜忽然找上門來,要他裝扮成一個從澳門來的珠寶商,住進六國飯店,并給了他一萬兩銀票,要他從一個娘娘腔的人手里買下那件珍珠衫。事成后,和掌柜給了一百兩銀子的跑腿錢,讓他趕緊離開北京。
瘦子一聽,倆眼立馬瞪圓了:“珍珠衫?你說的是實話還是假話?”
廣東人腦袋點得像雞啄米:“警爺,全是實話,您要是不信,可以去問和掌柜。”
瘦子搖晃著警棍,警告說:“爺這就去找他,你要是敢撒謊騙爺,回來非剝了你的皮不可!”說完,就離開了屋子。
瘦子進了另一間屋里,把情況報告給了一個人。此人是誰?是在后門煙袋街開假貨店的梁二,??磕眉儇浲诳釉O(shè)局算計別人。聚源樓的好生意讓他眼紅好久了,這當兒,他覺得發(fā)財?shù)臋C會來了。聽完瘦子的講述,梁二嘿嘿一樂,說:“瞧瞧吧,我說什么來著,那個太監(jiān)一踏進聚源樓的門,我就看出他身上帶著宮里的寶貝。姓和的這招真不賴,就算萬一出了事,也查不到他頭上!天算不如人算,他做夢也想不到,會被我給識破了。也該著他倒霉,這回就讓他來個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瘦子聽后,猴急地問:“二爺,您的意思是,叫我立馬去抄和掌柜的宅子?”
梁二卻搖了搖頭,琢磨了一會兒才說:“這事牽扯到宮里,咱可不能掉以輕心。你先留神看著點兒工巡局那邊,看看那個太監(jiān)會不會犯事兒,再從長計議。”瘦子聽后,連聲說是。
一月過后,宮里什么事兒也沒發(fā)生,梁二聽瘦子一講,說:“得嘞,事情成了!”然后,在瘦子耳朵邊嘀咕了一陣子。
3.霸王硬上弓
初一這天半夜,和掌柜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聽見外面一陣嘈雜聲。正穿衣時,看門的敲響了窗戶格子:“掌柜的,門外來了一幫子巡捕,兇巴巴的,說要找您問話兒!”和掌柜心中一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慌忙開門出來。
這當兒,七八個巡警已經(jīng)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和掌柜小心翼翼地問領(lǐng)頭的瘦巡警:“警爺,您找我有什么吩咐?。?rdquo;
瘦子黑著個臉兒問:“你就是聚源樓的和掌柜嗎?買賣做得不賴嘛。”
和掌柜聽他話里藏著話,小心回答:“警爺過獎了,小本買賣,勉強能混口嚼裹兒。”
瘦子嘿嘿一笑:“和掌柜,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我們巡捕隊逮了個人,他竟然在倒賣宮里頭的東西。今兒來是想讓您瞅瞅,認不認識這個人。來人,把他帶進來!”話音剛落,兩個巡警就架著那個廣東人進了屋。
和掌柜一瞅,當時就驚呆了:此人怎么會落到巡捕隊的手里,難道是太監(jiān)犯了事兒?他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起來。
瘦子盯著他問:“和掌柜,您認識這人嗎?”和掌柜慌亂地搖了搖頭。
瘦子轉(zhuǎn)身又問廣東人:“你認識他嗎?”
廣東人立馬回答:“警爺,他就是聚源樓的和掌柜,一個月前讓我在六國飯店幫他……”話還沒說完,卻被瘦子一聲呵斥住了。瘦子轉(zhuǎn)身笑瞇瞇地望著和掌柜:“和掌柜,你今兒是不是得給我好好說道說道了。”
和掌柜知道事情敗露了,急忙一把拉過瘦子:“警爺,咱們借一步說話。”拉著他進了里屋,順手就把一張千兩的銀票塞進了瘦子手中,“警爺,我真不認識他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瘦子瞄了一眼銀票,忽然嘆了口氣:“和掌柜,實不相瞞,宮里的娘娘丟了一件珍珠衫,我查來查去,查到了這個廣東人頭上,他供出東西就在你手上。和掌柜,你是個明白人,倒賣宮里的東西,是要掉腦袋的。只要你把東西交出來,我回去好交差,其他的事你就甭操心了。怎么樣?。?rdquo;
和掌柜一聽,頓時嚇出了一腦門子的冷汗,他低著腦袋琢磨了一會兒,只好點了點頭,乖乖地拿出了珍珠衫。瘦子拿過衫子,瞅了一眼,說聲回見,立馬帶著手下撤了?;氐窖膊蛾牶?,他派了兩個人悄悄地把廣東人扔進了永定河里,然后給了每人十兩銀子,交代他倆不準胡說八道。
第二天天剛亮,瘦子就顛兒顛兒地來找梁二,拿出了珍珠衫:“二爺,您打算把這寶貝賣給誰啊?”
梁二仔細看完衫子后,回答了仨字:“聚源樓!”
瘦子嚇了一跳,問:“您就不怕和掌柜告我嗎?”
梁二搖了搖頭,說:“這你就不懂了。在廊房二條,只有聚源樓有這個財力,事情由他而起,自然要因他而落,不找和掌柜找誰???我早就琢磨好了,到時候翻它一番,要兩萬兩雪花銀子。姓和的要是不答應(yīng),你再出一回馬,來一段緊箍咒,借他十個膽兒也不敢去工巡局告你!還有,等過個一年半載,你要缺錢花了,給和掌柜捎句話,他能不顛兒顛兒地來孝敬你嗎?”
瘦子聽后,不住地點頭:“好,就這么著!”
半個月后,梁二雇了輛車,大搖大擺來到了聚源樓。和掌柜一見是梁二,雖然臉上是笑模樣兒,但心里頭早就多了三分戒備。
梁二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和掌柜,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有個朋友有件珠寶,想請您給掌掌眼!”說著打開包袱皮,取出個錦匣兒,說了聲請。
和掌柜走近一看,立馬就愣住了,這不是被巡捕隊沒收掉的珍珠衫嗎?梁二呵呵一笑:“和掌柜,怎么樣,合您的胃口吧?要是喜歡就留下。”和掌柜慌忙搖了搖頭:“對不住您了,您還是找別人吧。”
誰知梁二卻來了一句:“和掌柜,您是擔心東西的來路吧?咱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那朋友個把月前拜訪過您宅子,您還記得嗎?”
和掌柜愣了一下,這才回過神兒來,合著那瘦巡警把珍珠衫給昧了,轉(zhuǎn)手又想賣給自己個兒,這不是霸王硬上弓嘛!看來這買賣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了,他琢磨了一會兒,才試探著說:“梁掌柜,要不這樣吧,您要信得過我,東西先放我這兒,我替您朋友尋摸個買主。就是不知道您這朋友想賣多少銀子?。?rdquo;
梁二回答:“怎么著也得兩萬兩吧。事成后按老規(guī)矩,成三破二。”說完,屁股一拍走了。
日子一晃就過去了半個月,和掌柜那里卻一點信兒也沒有。瘦子坐不住了,過來問梁二,梁二倒是不急:“你就一百個放心吧,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可說歸說,梁二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了,他決定去趟聚源樓催一催。
這天一大早兒,梁二剛邁出店門,卻見和掌柜著急忙慌地趕了過來,一見著他,就哭喪著臉說:“梁掌柜,對不住您了。昨夜家里著了大火,珍珠衫連同我多年的貨底子全被燒毀了!”
4.故伎重演
梁二一聽,雙手一拍,急眼了:“和掌柜,您讓我怎么給朋友交代?。?rdquo;
和掌柜耷拉著腦袋,想了半天,才表了個態(tài):“梁掌柜,您放心,東西是在我手里沒的,我決不能讓您在朋友那里為難。這么著吧,我在老家還有幾畝薄田,這就回去把它賣了。到時候,先緊著您,兩萬兩銀子一準兒送過來。不過,您得讓您朋友饒我些日子啊。”
還能怎么辦?梁二只好答應(yīng)跟朋友打聲招呼。等和掌柜走后,他立馬去大柵欄打聽,原來和掌柜的宅子確實著了大火。梁二又去找瘦子商量,瘦子一聽,一百個不放心:“姓和的要是耍賴呢?”梁二回答說:“這事兒好辦,讓他立個借據(jù)不就成了!”
半個月后,和掌柜果真說話算數(shù),親自把兩萬兩銀票送了過來。梁二按行里的規(guī)矩,少收了六百兩銀子,并當場燒了借據(jù)。
說著話就到了辛亥年,宣統(tǒng)爺被逼下了皇位。不久后的一天,那個太監(jiān)灰頭土臉地來到了聚源樓,拿出幾件娘娘賞的小玩意兒來賣,準備回老家去。和掌柜請他進了后院,小聲問:“公公,這幾年您都在哪兒???”
太監(jiān)沒聽明白:“咱家一直在宮里?。?rdquo;
和掌柜愣了一下:“巡捕隊沒找您的麻煩吧?”
太監(jiān)眨巴了一陣子眼睛,不解地問:“巡捕隊找咱家干嗎?。坎粚?,聽你這話,是不是出什么事兒啦?”
和掌柜就把巡捕隊逮住了“澳門珠寶商”、珍珠衫被沒收的事講了一遍。太監(jiān)聽后,眉頭一緊:“我說和掌柜,那個珠寶商該不會是上當了吧?”
和掌柜當時就蒙了。送走太監(jiān)后,他琢磨了半天,腦袋瓜兒終于開了竅:自己個兒鉆進了梁二精心設(shè)好的局,白白被騙走了兩萬兩銀子!如今皇上倒了臺,想告也沒地兒告去,只能是打落牙齒往自己個兒肚里咽了。
再說梁二,幾年后,就把到手的銀子給造得差不多了,又開始到廊房二條尋摸發(fā)財機會。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了件怪事兒:按說聚源樓破了財,買賣就該敗落了,可如今生意反而越做越大,居然把隔壁也盤下了,門臉兒比原先大了一倍。這讓梁二心中納起了悶兒,決定進去瞅個明白。
正好和掌柜不在柜上,梁二東瞅瞅西,目光瞄向了玻璃貨柜,忽然,一大串招人的珍珠項鏈引起了他的注意。上面的珠子全是清一水兒的東珠,顆顆滾瓜溜圓,潤黃明亮,少說也有80多顆。梁二一愣,這批珠子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他一問價錢,伙計回答說三萬塊銀圓,嚇了梁二一大跳!
出了聚源樓后,梁二就開始惦記上了這串項鏈。他琢磨來琢磨去,眼前忽然一亮,上面的珠子會不會就是那件珍珠衫上的???想到這里,梁二心中咯噔一下,不對啊,衫子不是早就被大火毀了嗎……
當天晚上,眼瞅著聚源樓打烊后,梁二把白天答話的那伙計叫到一個僻靜處,花了五塊銀圓,立馬就從他嘴里套出了實話:那年的大火,只燒掉了一間空屋子,值錢的珠寶早就被和掌柜轉(zhuǎn)到了外國銀行的保險庫里。梁二明白過來,姓和的跟他玩了一出“空城計”,目的就是為了掩人耳目,好把珍珠衫藏起來。皇上一倒臺,他就把衫子上的珍珠串成了項鏈來賣。
梁二細算了一筆賬,那件衫子少說也能串三條項鏈,要是全出手,那可是九萬塊白花花的銀圓哪!他原以為自己狠撈了一筆,沒想到到頭來卻只撿了個零頭兒,姥姥的,姓和的這只老狐貍,忒狡猾了!
梁二決定再玩一回和掌柜。他在廊房二條瞎轉(zhuǎn)悠了一大圈兒,把目光瞄向了東頭新開張不久的聚寶齋,他家掌柜的姓李,是個30歲不到的嫩主兒?;氐郊?,梁二就開始苦思冥想起來……
這天一大早,聚寶齋剛一開門,墻上的電話就響了?;镉嫾泵^來接,剛喂了一聲,聽筒里就傳來一個大嗓門兒:“和掌柜,您還記得我嗎,兩年前您想把那塊祖母綠帽正買走,那會兒我舍不得賣,最近手頭有點緊巴,您要是還想要,明兒個勞您大駕來一趟宅子,再添倆錢兒拿走。我還住在后海鐵帽子胡同,進了胡同就說找我薩貝勒,大家伙兒都知道。”
伙計回答說:“貝勒爺,我不是掌柜的,您稍等一會兒,我叫掌柜的來接電話。”說完,急忙去里間找李掌柜。
聽伙計一說,李掌柜知道這是打給聚源樓的,電話局給轉(zhuǎn)錯了,剛想讓伙計給回了,但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個兒怎么這么傻呀,財神爺送上門來還往外趕!想到這里,他麻溜兒小跑了過來,拿起話筒喂了一聲,聽筒那邊卻沒音兒了。
李掌柜是個精明人,琢磨了一會兒,立馬坐車直奔后海而去!
5.長線釣大魚
進了鐵帽子胡同,李掌柜一打聽,很快就找到了貝勒府。宣統(tǒng)爺?shù)古_都好些年頭了,這貝勒府是倒驢不倒架子,門房下人老媽子還是一樣兒不少。門房帶著他來到客廳,終于見到了派頭十足的薩貝勒。李掌柜忙上前打了個千兒:“給貝勒爺請安!”
薩貝勒愣了一下,問:“您是……”李掌柜回答說:“貝勒爺,我姓李,字號叫聚寶齋,是聚源樓的和掌柜讓我過來的,他這幾天身子骨不清爽。”
薩貝勒聽后“哦”了一聲,叫老媽子上茶。等李掌柜落座后,薩貝勒說:“那帽正和掌柜早就看上了,那時候老太太還在世呢,一直不肯撒手,如今傳給了我。您還要不要再瞅瞅???”李掌柜趕緊回答:“那我就開開眼吧。”
薩貝勒從袖口里掏出一個黃綢軟囊,遞了過來。李掌柜打開一看,里面是塊長圓形的帽正,比大拇指肚兒略大些,綠汪汪的。他拿出隨身帶的放大鏡,仔細瞅了瞅,發(fā)現(xiàn)里面一點綿柳也沒有,通體透綠,是塊上好的祖母綠,心中便有了底兒。
李掌柜把帽正放進囊中,問:“貝勒爺,這寶貝您打算換多少錢使???”
薩貝勒回答說:“前兩天兒,我在后海看上了一只鷯哥,會十三口絕活,三千塊才能買回來,您覺得貴嗎?”
李掌柜一聽,笑了笑:“只要貝勒爺喜歡,這價錢就不算貴。”
薩貝勒手一揮:“得嘞,就這么說定了,帽正歸您了。”
李掌柜拿出一張三千的銀票,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趁機和薩貝勒套起了瓷。俗話說得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薩貝勒手里一定還有幾件壓箱子底兒的寶貝。
兩人聊得很投緣,聊著聊著,薩貝勒忽然嘆了一口氣:“有件事兒,說出來真給老祖宗丟臉??!”
李掌柜忙問:“什么事兒???”
薩貝勒喝了一口茶,這才慢慢地說了出來:三年前,老太太還在世,薩貝勒背著她把西太后賞的一件珍珠衫給賣了。后來,他認識了一個香港來的珠寶商,珠寶商聽說衫子上全是一水兒的東珠,顆顆都有三分重,十分惋惜地說,要是拿到香港,少說也能賣個十萬八萬的。珠寶商臨走時還一直念念不忘,給薩貝勒留了個地址,說要是能想個法子再淘換回來,就立馬給他發(fā)個電報……
李掌柜聽后,十分驚訝:“貝勒爺,是什么珍珠衫啊?您把寶貝賣誰了?”
薩貝勒連忙搖了搖頭:“事兒都過去了,還提它干嗎呀,不說了!”
李掌柜十分好奇:“當初您換了多少錢?。?rdquo;
薩貝勒苦笑了一下,伸出了兩根手指頭。李掌柜立馬琢磨上了:“貝勒爺,到底是誰買走的衫子啊?”
薩貝勒回答說:“在廊房二條,除了和掌柜,您說還能有誰???”
李掌柜立馬就明白了,他接過話茬:“貝勒爺,這沒什么啊,您再添點兒,把衫子買回來不就得了!”
薩貝勒嘆了一口氣:“話是這個理兒,可我實在抹不開這個面子啊。”
李掌柜馬上動起了心眼兒:真要是這樣,可是一筆大買賣啊,自己個兒去聚源樓把衫子摟過來代銷,讓薩貝勒把那個香港的珠寶商叫回來,買賣一準兒就能做成!想到這里,他對薩貝勒說:“貝勒爺,您算是找對人了。我跟和掌柜交情不賴,回頭我先去聽聽他的口風,和掌柜要是愿意交給我代銷,您說接下來還是個事兒嗎?”
薩貝勒點了點頭:“這事兒要是成了,掙的錢您六我四。”
說干就干,李掌柜立馬離開了貝勒府,自己個兒的鋪子門也沒進,就直接來到了聚源樓。見到和掌柜后,李掌柜先拿出了那個帽正,請他給掌眼。和掌柜一眼就看上了,提出五千銀圓勻給他。李掌柜點頭同意了,他揣好銀票后,隨口說了句:“和掌柜,我認識一個香港的珠寶商,到處尋摸稀罕珠寶,打算拿到倫敦去,不知您手頭有沒有合適的???”
和掌柜不動聲色,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有啊。”
李掌柜呵呵一笑:“和掌柜,我可是聽說您手頭有件珍珠串成的衫子,想不想出手?。?rdquo;
和掌柜聽后一驚,忙掩飾道:“沒影子的事兒,你是聽誰說的???”
李掌柜沒有言語,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您先考慮一下,要是想出,我給您代銷。”說完,就起身告辭了。
第二天中午,和掌柜忽然來到了聚寶齋,李掌柜一見,心里立馬有了底兒,這個買賣有眉目了!
6.貍貓換太子
十天過后,李掌柜匆匆來到了貝勒府,見著薩貝勒就說:“貝勒爺,我可是開眼了,那衫子果然是個稀罕寶貝,和掌柜同意讓我代賣了!”
薩貝勒聽后喜出望外:“要多少錢???”李掌柜伸出右手,晃了兩晃。
薩貝勒點了點頭:“好,我回頭馬上就去給香港珠寶商發(fā)電報。一有回音,立馬打發(fā)人給你回信兒。”
五天后,薩貝勒就打發(fā)人送來準信兒,說香港的珠寶商已經(jīng)動身了,半個月后就到北京。
一晃半個月就過去了。這天晚半晌兒,薩貝勒突然出現(xiàn)在了聚寶齋,對李掌柜說:“香港的珠寶商到了,就住在六國飯店,他今晚就想見到衫子,您看方便嗎?”李掌柜讓他先喝會兒茶,扭頭就去了聚源樓。
半炷香的工夫過后,李掌柜就提溜著個藍布包袱進了里間。薩貝勒打開包袱了幾眼,說:“沒錯兒,就是這衫子。走,咱倆這就去六國飯店!”
在六國飯店四層的一間套房里,李掌柜終于見到了這個珠寶商,一身兒的西裝革履,滿嘴的廣東話,他連一句都聽不懂。薩貝勒招呼李掌柜先在外屋喝會兒咖啡,他和珠寶商進了里間。一杯咖啡還沒喝完,薩貝勒就拎著包袱出來了。
李掌柜急忙問:“談得怎么樣啊?”
薩貝勒把包袱放在了茶幾上:“東西他倒是看上了,就是嫌價錢有點高,頂多出十萬銀圓。這樣的話,咱倆這些天就白忙活了,要不您再去跟和掌柜商量一下,能不能再讓點兒?到時候我再對這南蠻子說,人家貨主不答應(yīng),少了十一萬不賣。南蠻子已經(jīng)到了北京,他一準兒會答應(yīng),不然這一趟就算白跑了!”
李掌柜有些納悶兒:“他來之前不是已經(jīng)答應(yīng)這價兒了嗎?”
薩貝勒回答說:“我也沒想到他會變卦,這南蠻子忒不是個東西了!”
李掌柜也沒了轍,銀圓在人家手里頭,總不能硬去搶回來吧。他只好拎著包袱回到了聚寶齋,打算明兒一早去跟和掌柜商量商量,看看還能不能少賣點兒,盡量把這買賣給做了。
吃罷晚飯,李掌柜總覺得心里有些不踏實,就打開了包袱,想數(shù)數(shù)衫子上究竟串了多少顆珍珠。忽然,他發(fā)現(xiàn)衫子上的珍珠色澤有些發(fā)暗,仔細一瞅,心里頓時咯噔一下,當初在聚源樓看這衫子時,珠子顆顆潤黃發(fā)亮,如今怎么變成了這樣?李掌柜嚇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仔細回想了一遍,和掌柜絕不會拿假珠子騙自己個兒,難道是薩貝勒把東西拿進里間,讓珠寶商看時出了問題?想到這里,李掌柜再也坐不住了,火急火燎地趕到了鐵帽子胡同,敲響了貝勒府大門。敲了半天,終于開了,從門縫兒露出了個門房的腦袋,打著哈欠問他找誰。李掌柜說有急事,要見薩貝勒。
誰知門房卻來了一句:“你找錯地兒了,哪有什么薩貝勒?。?rdquo;說完,咣當一下就把門給關(guān)上了。
李掌柜立馬傻了眼,急忙不停地再次敲門。門房很不耐煩地打開了門,問他到底想干什么,李掌柜趕緊塞過去幾塊銀圓,門房這才說了實話:那個姓薩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貝勒爺,一個月前,他臨時租下了宅子,說要做件買賣,今兒下午剛剛搬走。
李掌柜的腦袋嗡的一下,急忙趕到六國飯店,發(fā)現(xiàn)那個珠寶商也不知去向。他知道自己個兒上了薩貝勒精心設(shè)的套,價值十萬銀圓的衫子被掉了包,這下怎么去跟和掌柜交代???
李掌柜一宿沒合眼,等天剛麻亮兒時,就敲響了聚源樓的大門。見到和掌柜,他耷拉著個腦袋,把自己個兒上當受騙的經(jīng)過講了一遍,問接下來該怎么辦。
和掌柜倒是挺能沉住氣,他仔細問了問薩貝勒的長相,然后瞅了幾眼假衫子,忽然嘿嘿笑了:“李掌柜,你先甭著急上火,我給你說實話吧,昨晚你拿走的那件衫子,其實也是一件假的!”
李掌柜蒙了:“和掌柜,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越聽越糊涂???”
和掌柜拍了拍他的肩:“李掌柜,你還年輕,走的路沒我穿的鞋多啊!待會兒你跟著我去一趟金魚胡同,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7.害人終害己
吃完早點,李掌柜跟著和掌柜來到了位于金魚胡同的順承王府。他見門口站著兩個大兵,不由得小聲問:“這是誰的宅子???”和掌柜回答:“是王大帥的帥府,他夫人王太太是我的老主顧。”
二人走進帥府,王太太叫人上了茶,笑吟吟地說:“和掌柜,請稍坐一會兒,送貨的人馬上就到。”兩人剛喝了幾口茶,門口的大兵就進來說,有個人要見太太。和掌柜起身說:“太太,我們先回避一下吧。”在老媽子的帶領(lǐng)下,二人來到屏風后面的雅間坐了下來。
剛坐下,就聽到客廳進來一個人,說道:“太太,我費了半天的勁兒,給您尋摸了一件珍珠衫,這可是西太后的貼身寶貝啊,庚子年從宮里流了出來,上面全是上好的珍珠。天熱時穿著它,不但涼爽祛火,還有鎮(zhèn)靜的作用,請?zhí)^過目。”
李掌柜一聽,一下子愣住了,急忙對和掌柜說:“他就是那個姓薩的騙子!”李掌柜小聲對他說:“我早就知道了,他不姓薩,而是叫梁二。”
王太太問:“這衫子倒是挺稀罕,你打算賣多少???”梁二回答:“我不敢瞞您,衫子是我代賣的,貨主要十五萬,您看著賞吧。”
王太太說:“上回你給我打完電話,我就估摸著不便宜,特意請了個行家給我掌掌眼,要是東西沒問題,我就留下了。你先喝會兒茶,我拎過去讓行家瞅一瞅。”
說完話,王太太就拎著包袱來到了雅間。和掌柜忙接過來,打開包袱里的匣兒,看了一眼里面的衫子,沖著她搖了搖頭。
王太太一臉怒色,立馬提溜著包袱轉(zhuǎn)身出去了:“梁先生,行家說了,這件衫子上的珍珠,全是玻璃加銀粉捯飭出來的假貨!”
梁二辯解說:“太太,不可能的事兒?。?rdquo;王太太冷冷地說:“你要不信,我把行家叫過來,讓他親口跟你說吧?”接著,不等梁二說話,就大聲叫了起來,“和掌柜,請你出來一下吧。”
和掌柜應(yīng)聲從屏風后走了出來,見著梁二就說:“喲,梁掌柜,怎么這么巧???”梁二一下子就傻眼了,嘴里蹦不出一個字兒來!
王太太見狀,質(zhì)問梁二:“你倒是說話?。?!”他卻一聲不吭,腦門兒上的汗珠子不停地往下滴。
和掌柜微微一笑:“太太,還是我來替梁掌柜說吧。半個月前,聚寶齋的李掌柜找我打聽珍珠衫時,我就猜到是你在背后鼓搗,因為只有你知道這個東西。沒想到,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你居然還一直惦著衫子。沒錯兒,那年宅子著火,是我故意放的,目的就是想讓你斷了這個念想,但還是被你識破了。于是,我順勢來了個將計就計,找人弄了批假珍珠,串成了這件衫子,讓李掌柜給你送了過去,想看看你到底去騙誰。沒想到,你竟然吃了豹子膽,算計到了太太頭上!李掌柜,你還不出來,把梁二設(shè)局坑你的事兒給太太講一講!”
李掌柜立馬走了出來,把上當受騙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梁二無話可說,撲通一聲跪在了王太太面前:“太太,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我這回吧,我再也不敢騙您了!”
王太太杏眼怒睜:“姓梁的,上次你賣給我的兩件翡翠首飾,其中有一件就是假的,我沒找你的麻煩就不錯了,想不到你得寸進尺又想來蒙事兒,這次我就讓你好好長個記性!來人哪,把這個騙子拉出去,打斷他的兩條腿,看他以后還騙不騙人了!”兩個大兵聞聲沖了進來,立馬就把梁二拖到了院子里,緊接著就傳來一聲慘叫……
從大帥府出來,李掌柜好奇地問:“和掌柜,你哪天方便,把那件珍珠衫拿出來,讓我也開開眼?”
和掌柜卻一邊搖頭一邊嘆氣:“一言難盡啊。這些年來街面上不安穩(wěn),我聯(lián)合了幾家鋪子,在花旗銀行后院租了間保險庫,把衫子和值錢的珠寶存了進去。誰知半年后,竟然就被一伙賊人打劫了,后來案子雖然被警察破了,但我卻連一件東西都沒見到……”
李掌柜聽后,若有所悟:“這世道,想老老實實做點買賣,真是難啊……”